40、心绪不宁

    道观里消停了。

    小白去书斋翻书看，周不措赶了道士师徒回房去休息，自己则去了正殿打坐。那小道士偷偷的问老道，这周不措是不是徒有虚名，老道却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呵呵一笑让他赶紧睡了。

    蒋昀对这些自然是一无所知，酣睡中做了个梦，竟然是梦见了那魏先生。梦里黑漆漆的一片，魏先生绻做一团，小豆眼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嘴巴开开合合的像是在说话，可蒋昀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一觉醒来已是天光大亮，简单洗漱一番后便出了客房，见小白正在院中聚精会神地看着几只蜜蜂在花间忙碌采蜜。蒋昀放轻脚步走到他身后，拍了他一下，待他回过头来微微一笑，她心情便也清爽起来，问他昨夜里歇的如何。

    这话也是随口一问，印象里小白就没有歇的不好的时候，可今天小白却微微皱了眉头。蒋昀笑道：“自从会皱眉了就总见你皱眉，这可不好。”

    小白两指轻按眉心，把眉头抚平了，“那我以后注意就是，不皱了。”

    “那你为什么皱眉头？”蒋昀问他。

    小白想了想道：“也没什么，见了那周道长就总是如此，我也不知道是何故。”

    “你不喜欢他？”

    “这便是不喜欢吗？”

    蒋昀每每看见他这样追问时的神情，就觉得特别可爱，抿着笑意点点头，“是啊，这就是不喜欢。如果喜欢的话，那见着他就要笑了。”

    小白神情专注地看着蒋昀，唇角轻轻一弯，说：“那我就是喜欢你吧。”

    蒋昀一怔，随即腾的一下脸就红了。红的突然，红的彻底，红的她几乎都听见了血冲上来的声音，满脑子叫嚣。

    她迅速地背过身去，用手捂住脸，手心也太热，便又换了手背。小白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转到她面前来，她赶忙再转一个方向，生怕被他瞧见。

    “你是不是也喜欢我？”小白懵懵懂懂的又问了一句，蒋昀听了觉得脑子一晕，猛的回过头来说：“别胡说！没有！”

    小白这就有点不明白了。蒋昀说不喜欢见了就要皱眉，若是喜欢见了就会笑，可她明明总是对自己笑，为何却又说不喜欢呢？

    “可你见我时不也总是会笑吗？”小白很有点钻研精神，继续问道。蒋昀听到这里方回过味来，小白所说的喜欢不过就是寻常的愿意亲近，而她却直接给想成了男女之情的喜欢。

    蒋昀把脸捂得更紧了一些，觉得自己这般在自作多情，实在是太丢脸了！小白又说了什么她也听不见了，只希望地上马上裂条缝出来，让她钻进去土遁去锦城，再也不要看见他才好。

    这时喜月过来喊他们去吃饭，蒋昀却一言不发的调头跑了，留下小白一人莫名其妙的站在原地。喜月问他蒋昀怎么了，小白只能摇头，“方才好好的说着话呢，不知道怎么了。”

    “你先去吃饭吧，我去看看。”喜月说完便奔着蒋昀去了。找到蒋昀时，蒋昀才刚把水瓢扔回缸里，脸上还挂着水珠。喜月嗔怪道：“小姐，刚洗了脸抹了香脂，这怎么好端端的又洗上了？”

    借着凉水的温度，蒋昀脸上的红已经褪的差不多了，神色间仍有些慌张，见了喜月也笑得古怪，似哭似笑的，说：“不小心又蹭脏了，不碍事。”

    “吃饭了。”

    “什么？”蒋昀茫然的重复了一句，马上又道：“噢，吃饭，对！吃饭了。”

    喜月纳闷地站到蒋昀身边，仔细端详了一下，“小姐，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昨晚……昨晚没睡好吧，可能是。”

    “早起问你，你还说睡的可好了呢。”喜月越发觉得奇怪，低头琢磨了一下，问道：“是不是方才小白胡乱说了什么话，惹你……”

    “没有啊！没有！”蒋昀赶紧否认，对着喜月扯出一个笑容来，推着她的肩膀便往前走，“你可不许胡说胡想！别问了，我好着呢！”

    喜月问也问不出来，想也想不明白，只是觉得蒋昀很奇怪。不过喜月终究不是个心思深的人，等到了饭桌前拿起米糕端起稀饭，便也就把这事搁下了。

    蒋昀闷头吃着早饭，不言不语，更不敢去看小白。她也知道，其实以小白现在的心智，他根本弄不明白什么是男女之情，更不会知道什么自作多情这类复杂的情绪。

    可小白不懂她懂啊！

    与其说是她不敢看小白，不如说是她不敢面对自己。不敢细究自己那时怎么会有那样的反应，更不敢细想自己这反应背后所代表的意义。

    吃罢了饭，周不措和蒋昀他们与道士师徒道别，继续往原陵赶路。蒋昀刻意地跟在周不措身边，拼命的与他聊天，听他说故事。

    周不措原本还有些担心，怕昨晚那一遭之后惊了小白，怕他连夜逃了或者报复自己，故而他才在正殿里呆了一宿。可今晨起来却发现一切都好好的，观里的俩道士也还活着，而且明显比他睡的好。

    蒋昀的表现虽然略有些奇怪，可眼下看着她对自己态度依旧，想来是并不知道昨晚上的事情。

    几个人昨天什么样，今天还是什么样。周不措有点看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既然小白不动，他也就先不必动，一切等到了原陵城再说。

    那原陵城里有座元清观，是中原南部最有名也最有历史的道观，观里道士众多，那里的道长与他颇有交情，修为不错的道士也有几个。倘若今天蒋昀他们不与周不措一道，周不措便会去元清观找人过来围捕小白，而现在这样自是不必大费周章了。

    周不措觉得，这实在是天意相助。

    小白依旧跟在后面走着，看看周不措又看看蒋昀，体会着不喜欢与喜欢这两种情绪之间的差别。蒋昀的目光放在周不措身上，依旧跟着他的故事或惊或笑，可身上却不知哪里像是多出了只眼睛，总忍不住偷偷地看着小白。

    小白并无异常，她便觉得那尴尬没那么强烈了；可小白并无异常，她又觉得心头说不出来的犯堵。

    如此一路走着，中午找个店吃了饭，下午未时不到便瞧见了原陵城。周不措说他对原陵比较熟悉，便带着蒋昀他们在元清观附近找了间客栈。

    时候尚早，周不措撂下背囊去了元清观，而蒋昀他们则去市集找书摊，想把之前那几本书卖掉，再换些新的来。

    以前三人一起出来时，蒋昀总是说说笑笑的，今天却格外沉默，沉默的连喜月都觉得不对劲。蒋昀只好推说是担心路引的问题，若是明日出陵山郡的官道也设了卡，那便又是桩麻烦事了。

    喜月觉得有道理，便也开始操心起路引的事情来。

    到了书摊处卖掉旧书，蒋昀寻了两本她觉得小白应该看的，而后便让小白去找自己感兴趣的。她今天心思不在这，懒得多费心。

    小白去看书，她也顺手从摊上拿了一本翻看，看了几页后觉得不对劲，这才翻回封面，见封面上写了四个大字《金玉良缘》，是个郎情妾意的话本。

    蒋昀隐隐地觉得脸上有些发热。这类书她以前也不是没有看过，当个消遣，可今天看却免不了自己胡思乱想，仿佛是冥冥中向她在昭示着什么，弄的她很是心虚，忙合起来放了回去。

    小白那边转了几圈后拿了些书给摊主结账，付了钱。回客栈的路上，小白从中抽了一本书递给蒋昀，蒋昀接过来一看，竟是那本《金玉良缘》。

    “我瞧你拿起来看了却又没看完，便买下来了。”小白说道。蒋昀瞄了小白一眼，目光没敢多做停留，道：“买它做什么，我不过就是翻翻，没兴趣看的。退了去吧。”

    小白回头看了一眼书摊，道：“算了，反正这些书都是要退掉的，不如下次一起吧。你若是不看，那我便看看。”

    蒋昀心里没由来的乱跳了一下，没吱声，犹豫了半路才道：“你看归看，不过就是个胡乱编造的故事，看过就算了。”

    “什么故事？”喜月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蒋昀侧头横了她一眼，“有什么可问的，平素让你看书识字你都懒，今天倒是问的多。”喜月有点委屈，只好悻悻地闭了嘴。

    回客栈后直到用过了晚饭都没见到周不措，蒋昀也没在意，与喜月回了房间洗漱歇息。小白回房便开始看书，翻了半本后瞟见那《金玉良缘》，想了想就将手里的书放下了，拿起了《金玉良缘》。

    夜很快就深了，蒋昀早已沉睡入梦。躺在床上的时候她还想，今晚自己会不会失眠，可不过一个翻身的工夫，就睡过去了。

    梦里她看见小白站在她家的花园子里，周围一片盛开的山茶。她叫了一声小白，小白侧过身去，身旁却还站着那笑意温和的林公子。小白说，你喜欢谁便对谁笑。可梦中的蒋昀心里一团乱，不知道该对着林公子笑，还是对着小白笑。

    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这画面便暗了下来，林公子和小白都不见了，竟变作了魏先生。蒋昀一阵皱眉，问他跑来捣得什么乱。魏先生抽嗒嗒地说：“白姑娘你救救我，你可救救我啊！”

    蒋昀正要问什么事，就听见人声呼吼沸腾，脚步声杂沓纷乱。这声音连绵不断，终于是把蒋昀从梦中给吵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睛，刚想开口问喜月出了什么事，却见寒光一闪，一把刀正架在自己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