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梦醒时分

    出了门，正撞见周不措拎着他的大背囊过来，见了蒋昀便问道：“白姑娘，我这背囊你可动过？方才问那伙计，他说……”

    “我动过。”蒋昀大大方方的承认，眄了周不措一眼，“你是问那个大刺猬精吧？我把它放了。”

    “白姑娘！”周不措眉头一拧，肃然了语气，“你如此……”

    “那大刺猬精是我的朋友，我们在山神庙就认识了。”蒋昀转过身，毫不理亏地盯着周不措，“周道长，要不是你抓了魏先生，我恐怕还找不到你们把小白带去了哪呢！你一声招呼不打的带走小白，这账，其实我还没跟你们算呢！”

    周不措蕴了蕴气，回避着蒋昀的话锋，道：“你一女子懂什么？什么朋友？妖就是妖！那刺猬精在山神庙盘踞多年，若是任其修炼下去，迟早为祸一方，到时再抓要费番大工夫的！”

    蒋昀听见周不措这个论调就烦的很，没好气地道：“什么妖就是妖，这话你也用来说过小白，结果又如何？山神庙你抓魏先生，你可见他有任何祸害之举？可有百姓乡民遭殃向你诉告？人家在个庙里每天扫地吃果子，哪又惹到你了？”

    “你……”

    “那天我在山神庙时，有人遇了劫匪后被拖进庙中，若不是魏先生及时出现，那人早就没命了！魏先生在庙里修炼三百年，梦想就是能造福一方，将来能有人也给他修个庙。这等良善之志，他是妖又怎么了？”

    “他……”

    “道长若是不信，找同昌元的少东家杨恒，您尽可去问他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我倒还想问问道长了，若是你当时在场看见歹人行凶而妖怪救命，你倒是去抓妖还是抓人啊？”

    “我……”

    “如此不分是非好歹青红皂白，对那魏先生如是，对小白也如是，周道长你到现在仍是觉得自己有理吗？”蒋昀说完觉得心里畅快了很多，又白了周不措一眼，头也不回的转身就走。

    周不措被蒋昀数落得哑口无言，不是他不想反驳，而是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抓刺猬精的时候他就是路过那里，看见妖孽自然就要收，这几十年都是如此，从来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的确是没有人找他去抓这个妖，他也的确没有问过那刺猬精什么，可他也从没想过妖鬼这东西还能有什么善恶之分。所以蒋昀这一番质问下来，他还真不知道要如何驳斥回去。

    “我简直是自找麻烦！没事惹你们做什么……”周不措看着蒋昀的背影，咬着牙嘟囔了一句，把那混元袋往背囊里一丢，扎紧了口，也往门口去了。

    伙计已经算好了房钱，给蒋昀看，蒋昀瞄了一眼没说话，等到周不措走过来的时候才对伙计道：“请道长一并结了就行。”说完，又走了。

    周不措这个气啊！后槽牙都要咬碎了，掏出银子拍在柜上，“不用找了！拿着做布施去吧！”

    伙计收了房钱当然高兴，可他也纳闷，这道士明明说的是好话，怎么语气表情却跟要吃人似的呢？

    三人拿着行李回了元清观，小白依旧睡着，只是这次蒋昀心里倒是不怎么急了。也许是有之前说的那三百年垫底，她觉得小白就算睡上个三年五载的也不过分。

    至于她自己应该要怎么办，眼下她也没有个准主意。方才从客栈回来的路上她也想了，让她现在丢下小白不管，那不可能。既然不可能那就暂且等等，等到她觉得不能再等时，再说吧。

    在周不措身上撒了这两天积攒下的火气，又打定了要在元清观等小白的主意，蒋昀觉得心情好了很多，没那么焦躁了。

    吃罢午饭，她在这跨院里转了转，折了几只开的正盛的丁香回来，找了个瓷瓶子插起来放在了小白旁边的桌上，一室馨香。她把小白的书都拿出来放在床边，又掐了一小丛花夹在了那本《金玉良缘》里。

    “我给你做了书签，等你醒了可以接着看。”蒋昀放下书，对小白说。小白自然是没有说话，蒋昀便在他旁边坐下，自言自语道：“你记性那么好，醒来应该也不会忘了之前的内容吧？”

    “小白，你醒来，不会像上次那样又不会说话、忘了所有的事吧？我可不想再重头教你了。”蒋昀叹了口气，“从灵峰到这里，那么多事，我怎么一件件的再教给你呢？”

    “小白啊，有没有可能你醒来时已经什么都懂了，再也不用我教了？”蒋昀转过头去看着那些淡紫色的丁香，用手指轻轻地拨着，“什么都懂的话，你都会懂些什么呢？”

    “小白，你醒了之后……要去哪里呢？”

    “算了，我不唠叨了，等你醒了再说……”蒋昀站起身来，帮小白轻轻地扯了下被子。其实小白完全没有动过，被子平整的很，但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能为他做什么了。

    “你睡吧。”她静静地又看了小白一会儿，转身走出了房间，轻轻地关上了门。

    沉睡的小白觉得自己还在那一片深蓝深蓝的湖底，四下静谧，有丝丝气息源源不断地渗透进他的身体，缓缓游走着。他觉得自己是醒着的，可身体却动不了。

    过去的事情像水一样的流过，昆仑山的白雪，琉璃金瓦的殿阁，还有那些永远也开不败的花。白矖与腾蛇在廊下说着话，见他过来便打了个招呼，“白泽，你回来了。”

    他点点头，却记不起自己去了哪里，怎么就回来了。白矖又告诉他娘娘去了玄女那里，因为玄女要下凡去了，要在人间生个新帝出来。

    “如何生？”

    “先做夫妻。”白矖说。

    “何为夫妻？”

    “大概是男女住在一起。”白矖去看腾蛇，腾蛇说：“那是凡间的事，上神们都懂，而咱们不必懂。”

    “哦。”他不再追问，忽然却又觉得有什么事情从脑海里滑了过去，便说道：“我看了本书，世间男女见而生情，许了三生三世，那便是夫妻？”

    “你哪里看的书？”腾蛇问他。

    他哪里看的书？竟然一时语结，却好像听见有人说：“我给你做了书签，等你醒了可以接着看。”

    花不知是不是败了，没了踪影，殿阁白雪也没了踪影，又是那个声音说：“从灵峰到这里，这么多的事，我怎么一件件的再教给你呢？”

    那么多的事。

    他好像想起来了，想起那日灿灿夕阳之下的一片蒲草，她回头对他笑；还有那些路边的野花，玲玲当当地晃着，被她塞进了他的褡裢里；她洗了头发，坐在破竹屋前，坐在斑驳的光里，水滴沿着发丝滴落在衣服上，洇出花一般的水渍来。

    他想起来了，这早已不是那深蓝的湖底，他遇到了个姑娘，叫蒋昀。

    小白睁开眼睛，梦里如水一般流过去的那么多的事，此刻也像水一样退去，留下点淡淡的潮湿痕迹。唯独却记得，梦里蒋昀说的话。

    天是黑的，好在他也不是那么需要光。鼻尖萦绕着流转的香气，转头看去，便瞧见了那白瓷瓶里的丁香。瓷瓶边上摆着一摞书，小白伸手把那本《金玉良缘》拿了起来，一翻开，果真便瞧见书里夹着的那一小丛花，是蒋昀做的书签。

    他拿起来嗅了嗅，又放了回去，掀开被子下了床。

    房间是陌生的，走出房间，院子也是陌生的。远天上坠着长庚，看上去已是近黎明的时辰了。

    院子里开满了丁香花，小白一边走一边一丛丛的看过去，竟找到了被蒋昀折断的那一支，茬口还是崭新的。

    这会儿的工夫，他便也记起了那天晚上的事，他跑出客栈去找蒋昀，周不措说知道蒋昀被掳去了哪里，让他跟他走，然后他就忽然间就跌进了梦里。 百度嫂索#>笔>阁 —世有白泽

    再后面的事情好像就是梦，又好像不是梦。那些景象似乎十分的熟悉，但此刻想来他又是何时认识的什么白矖、腾蛇？

    他还记得蒋昀一声声的唤他，脸上有泪，满手的鲜血，但那究竟是他亲眼所见的，还是说，那也只是个梦？

    还有此刻，他究竟是不是醒了？又或者，依旧还陷在梦里。这让他很困惑。

    小白沿着院里的曲径慢慢地走着，也没有什么目的，一直走到一间屋子前，莫名地便停了下来。屋前藤蔓上的花苞还都闭着，地上长满了酢浆草，叶片也都合着，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睡，唯独他这梦里人是醒的。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黑压压的房间，穿过堂屋进去，里间的床榻上放着一张榻桌，榻桌的两边睡着蒋昀和喜月。

    小白在蒋昀身边驻足，蹲下身子把胳膊叠在榻沿上垫住了头，安静而专注地看了好一会儿。

    蒋昀睡的很沉，轻缓而均匀地呼吸着。小白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用指尖碰了碰蒋昀的脸颊，温热又柔软。他不知缘故的弯唇一笑，便像那天醉酒醒来看见她时一样，心慢慢地安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