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引见

    第12章 引见</br>南曲，惜香小筑。</br>申时日铺，两个婢女正在布置前堂。</br>“他真是那般说的？”</br>“嗯，整整运来了三车红绡，说一定要把娘子办了，又说今夜有事，明夜再来，真当自己是长安一人物了。”</br>芍儿听了，捂嘴笑道：“假母说了本也不是不行，还不是见这乡下人好哄，多吊着他一阵。”</br>“可娘子嫌他含过右相的痰，真不愿呢。”</br>“也是，娘子往来的不是绯袍高官，便是才子名士，一个不学无术的兵曹参军能奈她何？实在不行，搬出左相来……”</br>正说到这里，有敲门声响起。</br>芍儿连忙过去开门，却见门外站着一位俊俏小郎子，衣着虽平常，眉眼里那气度却不一般。</br>她不由笑问道：“郎君可是来吃酒的？”</br>“我想见见此间主人，不知可否？”</br>芍儿吃吃笑起来，道：“郎君是生客吧？若是散客在前堂与我家娘子行酒令、听她弹琴，一巡酒三千钱；若是要单独请娘子坐陪、弹琴，一巡酒生客两万钱、熟客万钱。”</br>“行酒令么？”</br>“郎君若有诗才，能得我家娘子垂青，为你单独弹上一曲也无妨呢。”芍儿鼓励道。</br>那小郎子略作沉吟，透过院门看了一眼放在院子里的那三车红绡，末了，掏出一个碎银递过去。</br>这其实已是他最后的一点钱财。</br>芍儿见只有这点银子，略有些失望，笑道：“郎君这边请。”</br>~~</br>夜渐深。</br>长安虽有宵禁，平康坊的三曲以内却是不查的，彻夜灯火通明，笙歌不停。</br>惜香小筑的第一副蜡烛燃尽，再往后每喝一巡酒，酒钱便是双倍了。</br>若想留宿，少说也得再喝三巡酒，还得另付赠资，赠资多少却又全看王怜怜心意，因此来此往往是一夜花费数万钱，而不能一亲芳泽。</br>几个听琴的酒客起身离开，自往三曲别处留宿，毕竟灯下看妓总是差不多。</br>日后与旁人提及平康坊，也能评价几句，让人知道自己也是听过名妓弹琴的人物，与朝中红袍品位相当。</br>三千钱提高了自身的意境，值得。</br>却有一人于夜色中策马而来，正是杨钊。</br>他脸色不太好，也无心思与假母调笑，语态疲倦道：“一桩破案，害老子到此时都没合眼。端些酒来，让王怜怜陪我喝一盅，今夜我便在这院里歇了。”</br>假母挥着手帕笑道：“郎君好辛苦，长安城正有郎君这般英雄在，我等百姓才安心呢。”</br>杨钊哈哈大笑，转眼却骂道：“休与你阿爷放屁！”</br>假母也不恼，安排了两个婢女先带杨钊去烫脚解乏，自去备酒席。</br>堂中复又点上熏香，小炉上架着美酒温着，一个个烛台点起，罩上纱笼。</br>杨钊先在前院烫过脚，再到中堂坐下，只觉一身舒爽。</br>忽听得帘子后面一声琵琶，他笑了笑，道：“我听不懂这些吱吱呀呀的，来，陪我喝酒说话。”</br>王怜怜于是缓步而出，跪坐在杨钊对面，笑道：“奴家为郎君斟酒。”</br>“我一直便想问，你用的什么香这般好闻？”杨钊饮了一杯酒，道：“我那婆娘也熏香，味道比伱的俗多了，俗太多了。”</br>“奴家自己配的香料，木樨配上稍许龙脑。”王怜怜斟着酒，轻声应道：“左相也喜奴家这配的香料，前日还遣人来要了一些。”</br>杨钊不由挑眉而笑，喜道：“如此看来，我与陈公品味相当了，但为何我方才在门外也闻到香？”</br>“奴家这屋子乃是以沉香木所建，自是有些香气，郎君如今愈发敏锐了。”</br>“长安就是长安！”杨钊又饮一杯，啧着嘴赞叹不已，其后顾盼自雄，道：“我在长安待久了，自觉贵气了许多，你以为呢？”</br>“郎君是国舅，本就是天生的贵胄。”王怜怜今日懒得教他那些奢华之物，随口敷衍了一句，却是问道：“奴家观郎君今夜似有些不快，可是出了何事？”</br>杨钊骂声连连，道：“让一个竖子戏耍了，害我在青门酒肆干等许久。”</br>王怜怜听了，脸上反而挂起浅浅的笑意，道：“奴家为郎君引见一位人物如何？此人谈吐非凡，必于郎君有大用。”</br>杨钊来了兴趣，问道：“是何人物？”</br>王怜怜纤手轻抬，在一旁侍酒的芍儿起身，卷起了堂中的帘子。</br>杨钊才发现帘后坐着一人，不由着恼。须臾又想到，能让王怜怜看中的人物必定身份不凡，遂颇为期待起来，还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br>帘子缓缓卷起，后堂并未点烛火，因此坐在那的少年人半张脸隐在黑暗中。只可见他穿着一身普通的夹袄襕袍，静坐不动，有着常人没有的沉稳之感。</br>杨钊朗笑，叉手行礼，道：“杨某最喜交朋友，不知阁下尊名？你我畅饮一番如何？”</br>“薛白。”</br>“薛……”</br>杨钊还在思考对方最可能是薛氏哪一房，脸上的笑容忽然僵住，才意识到眼前就是自己要缉捕的纵火元凶。</br>此时王怜怜已起身，与芍儿退到一旁，抱起琵琶拨起弦来。</br>琵琶声宛转流畅，如庭院中传来的鸟鸣，想要为两人留出一个有曲乐点缀的谈话氛围。</br>杨钊目光瞥向她，想到的却是自己在这里花了数万钱，连摸都没摸到一下，今夜竟是连一个逃犯都能登堂入室。</br>他心中一股邪火蓦地窜了上来，倏地起身，要喊人将薛白拿下，其后却又犹豫了起来，叱道：“好贼子！某正在搜捕你！”</br>薛白笑了笑。</br>他睁眼以来，所见这大唐鼎盛得就像一锅沸水、如火如荼，人人如痴如醉、追名逐利。谁都想往上爬，要名利、富贵、权势，要胡姬压酒、要新罗婢暖床。</br>举世奢靡、举世颠狂。</br>于是官场上个个捧高踩低、蝇营狗苟，杨钊就是其中之典型，在其心里，交游广阔的名妓远比世上公道地位高得多。</br>若无王怜怜引见，只怕杨钊见到他，会像狗见到骨头，而有王怜怜引见，狗才会抬头看看，犹豫眼前是骨头还是人。</br>三千钱让杨钊高看一眼，值得。</br>“想必国舅已看过在下的信了？”</br>“哈。”</br>杨钊得这称呼，忍不住先笑出声，喝道：“你戏耍于我，害我在青门等了许久！”</br>“正因为国舅未率部到青门拿我，我才特意赶来相见。”</br>“耍了我一次，还想要我信你？我不如拿了你立功！”</br>“杜五郎还躲着，我若回不去，他就只能亡命天涯了。”薛白道：“重要的是，国舅拿不到他，到了右相面前还是要吃挂落。”</br>“那你还真是为我考虑？”</br>“并非太子命我烧柳勣书房，那不过是我见机行事。”</br>薛白这两天已反复将这场权争中的前因后果琢磨透，语气愈发笃定，又道：“即便拿到我，也成为不了废太子的关键证据。”</br>一句“见机行事”已让杨钊惊讶，薛白却连相府的意图都能猜到，杨钊是更应付不来，嘴里却道：“我可不管这些。”</br>“右相要废太子，我能做到，国舅该送我见他，立桩大功。”薛白语气坦诚道：“我不会说是主动来投，只说是被国舅搜到。”</br>“哦？”杨钊眉毛一挑，奇道：“如你所言，你们本可以直接去相府求见，为何偏送我这一桩功劳？”</br>“若为了保命，这长安城里不乏有能保我与杜家者，如杨贵妃，如高将军，如三位夫人。”薛白道：“但能共富贵者，唯国舅而已。”</br>杨钊惊疑不定，其后大笑以掩饰失态，道：“哈哈，我何德何能，能让你高看一眼？”</br>薛白微微叹息，道：“我有平步青云之志，一度将宝押在东宫身上，可惜他不识好歹，下令活埋于我。那纵观当世，也只有国舅能再给我一个施展抱负的机会了。”</br>“活埋？可你还活着？”</br>“自是爬出来了。”</br>“真的？”</br>薛白稍稍笑了笑。</br>杨钊素来傲下媚上，见他始终镇定从容，心中不由信了几分，问道：“如何共富贵？”</br>相见至此，他脸色已是几度变化，此时眼神又有了期待之色。</br>薛白接了酒杯，却不肯饮，缓缓道：“当朝无皇后，后宫品秩最高者便是贵妃。废了太子，只待贵妃诞下皇子，岂非国舅之大富贵？”</br>杨钊眼中精光一绽。</br>薛白这句话，却是他入长安以来还不敢想的，让人不由脑子一热。</br>“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