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请帖

    第100章 请帖</br>官员们在丹凤门散去，皆认为春闱闹剧已平息，却少有人注意到太子如何了。</br>因整桩事看起来与太子毫无关系。</br>但梨园的丝竹声停歇之后，有宦官小心翼翼地出言提醒了一句。</br>“圣人，太子已在宫中跪了整夜了。”</br>李隆基昨夜在牌桌上连战连捷，兴致正高，笑呵呵地用了早膳，闻言，脸色却当即冷了下来。</br>高力士连忙上前，一脚将这小宦官踹到一边，叱道：“平素就多嘴，旁人还当你收了好处。”</br>“奴婢知罪。”</br>“朕乏了。”</br>李隆基还是好相处的，很少怪罪身边人，神色淡淡吩咐人安排舆乘去歇息。</br>“圣人，那太子如何安排？”</br>“朕能安排吗？朕安排得了吗？”</br>“老奴多嘴。”</br>兴致一减，李隆基感到一阵疲倦，不由叹息了一声。</br>回想少年时，他天姿神纵，拥立父亲政变，又在父亲让位为太上皇之后政变，独揽大权。位登九五，缔造了这大唐盛世，统御群臣，人说“七十而从心所欲”，他早就做到从心所欲了。</br>唯独一件事不顺他的心——老。</br>只因他老了，群臣非要一个储君。</br>储君是什么？表面恭顺实则暗地里却一直在觊觎属于他的一切。迫不及待地盼他去死，等他死后来这禁苑里追逐美人……</br>李林甫昨夜真正触怒他的一句话其实是“储君也是君”，让他怒得恨不能废太子。</br>可惜，会很麻烦。</br>当时的杀气就是这般来的，君王胸怀囊括四海，只在无能为力时才想暴怒杀人，针对的是太子。</br>因此，薛白一划清界限，便有再多的小心思都不重要了。</br>李隆基早把这些人看透了。文臣、弄臣、狎臣，哪怕坏透到骨子里又能如何？还不是得变着花样哄着君王高兴，绞尽脑汁把好吃的好玩的奉上来。</br>唯一的威胁，只有儿子。</br>“唉。”</br>叹息声落入宫娥耳里，她们还以为圣人在可怜那跪了一整夜的太子。</br>~~</br>“殿下，起来吧。”</br>鱼朝恩小心翼翼地绕到李亨身后，扶起了这位太子。</br>“圣人玩了一夜骨牌，已经睡下了。”</br>“父皇不见我？”</br>“奴婢不敢说……”</br>李亨低着头，轻轻握了握鱼朝恩的手，偷偷给了一个诚挚的眼神，轻声道：“还请内官救我。”</br>“圣人说，安排不了殿下，是高将军作主请殿下回去的。”</br>“李俶、薛白皆年少冲动，绝非我在指使。”李亨大急，低声道：“我必须向父皇解释。”</br>“可奴婢如何能帮殿下？”</br>“能否让我见见阿翁？”</br>鱼朝恩好生为难，末了，还是跺了跺脚，转身去请高力士，只说太子不肯走。</br>高力士已服侍李隆基睡下，摇了摇头，终于还是亲自来见。</br>“阿翁。”李亨涕泪俱下，“请阿翁救我。”</br>“殿下勿虑，更不该见老奴。回去好生待着，莫再‘杞人忧天’方为自救。”</br>“真不是我指使的！”李亨道：“我既未授意李俶为诸生出头，更未授意薛白当众拿出血状啊。”</br>李亨非常清楚，薛白这一举动，已让圣人对东宫的观感败坏尽了。</br>圣人安抚了诸生，禁足了皇孙，骂了李林甫、薛白，唯独对他不闻不问，为何？</br>因为圣人越是雷霆之怒越是不动声色！</br>“父皇见了右相，见了薛白，唯独不见我吗？至少也该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br>“解释，殿下想解释什么？”</br>“阿翁，你听我说……”</br>“殿下想说，不如与王忠嗣去说、与广平王去说。”高力士终究是心软，“圣人要石堡城，殿下却让王忠嗣保存实力；圣人要安抚诸生，殿下却让广平王抢先一步。殿下既如此有能耐，何必与老奴说？”</br>“连阿翁也不信我吗？”</br>“老奴信不信无妨，圣人听不听也无妨，重要的是殿下自己的心。”</br>“又是哥奴在进谗言，薛白那血状也是……”</br>“殿下若肯安分，能让旁人拿到把柄吗？！”高力士见这位太子还在嘴硬，敲打道：“圣人说了‘不必听解释，既废不了他，解释有何用’？”</br>李亨脑子“嗡”的一声，如被惊雷砸中，吓得愣在那里，背脊全是冷汗。</br>~~</br>大颗的汗水从薛白的背上沁出，顺着他有力的腰肢往下流淌。</br>杜妗死死握着榻边的木栏杆，以免得头被撞上去。</br>借着暮鼓声的遮掩，她叫出了声。</br>“要死了！”</br>随着这一声疾呼，仿佛散架的床榻终于渐渐停了下来。</br>夕阳透过窗纸，将小阁楼内染成一片金色。</br>喘息声停下，杜妗抚开沾在脸上湿漉漉的头发，目光又有不同。</br>“我们方才死在一起了才好。”</br>“不用总这么不安。”薛白轻抚着她满是汗水的细软腰肢，“不会死的。”</br>“往后你会抛掉我吗？”杜妗忽然问道，显得柔软了许多。</br>薛白看向她的眼睛。</br>他想到与她初见时说的，东宫若再舍弃身边人对人心很不利，这是他们的共识，也是共同的底线。</br>此后，两人走到现在这一步，既有欲望与利益使然，亦有出生入死的情义。</br>薛白虽不是道德君子，却也有自己的原则，否则昨日就不会冒险拿出血状了。与东宫那种一点风险不愿意担就弃子的做法倒没什么好比的。</br>他忽然在思考，若自己是太子会如何做？</br>想来，终究没办法做到李亨的隐忍。只能尽力做得比李瑛好点罢了，既然都披甲提兵进宫了，都不懂有何好犹豫的，无非一死而已。</br>这般说来，权术一道他其实修为还是低的。当然，权术修得太高也未必好。</br>彼此间不必多说，杜妗已看懂了他，温柔地贴上前，道：“嗯，本想让伱多休息休息。”</br>“睡饱了。”</br>“其实春闱之事，我觉得你不必为旁人冒险。”</br>“我倒觉得摸清了一点圣人的脾气，还蛮好相处的，只要不与东宫走得太近就好。这方面还是哥奴有手段，出手就想把我与东宫绑在一起。”</br>“这点李亨也知晓，经此一事，他势必要故作大方，与你亲近，绑你下水，让世人以为你与他一党。”</br>薛白沉吟道：“不怕，他若来绑我，我便把他的人绑过来。”</br>杜妗听了不太高兴，压在薛白身上抵死了他，道：“我早是你的人了……”</br>~~</br>入夜，李静忠捧着一套新衣走过长廊。</br>“殿下，婚袍制好了，试试否？”</br>李亨正在窗边看月，头也不回地道：“眼下这时节，婚事宜从简，这衣袍太奢侈，换。”</br>当今圣人极奢侈，宫中为杨贵妃裁衣者就有七百人。</br>而他身为太子，连大婚时也不愿穿华衣，这是何等的节俭。</br>李静忠小声提醒道：“只怕张良娣不满。”</br>这句话，说的是张良娣，隐隐指的却是圣人。</br>李亨有意无意地道：“她当然不满，但婚事已定下，她还能不嫁我这个夫婿吗？”</br>“是，天下岂还有旁人配得上张良娣？”李静忠赔笑道。</br>储位亦是一样道理，圣人换别的儿子就能心安吗？</br>寿王？</br>总之，李静忠这般安慰了几句之后，太子的心情稍稍好些了。</br>“宾客名单给我。”</br>“殿下这是？”</br>“当此时节，少邀些人来吧。”</br>“可殿下好不容易才有的这接近众臣的机会……”</br>李静忠好生懊恼，心想若这般，还不如别让广平王去抢那声望。更可恨的则是薛白，当众掏出那要命的东西来。</br>宾客名单早已审了数十遍，仔细考量过的，皆是于东宫往后有大用且可以邀请的。</br>不想，李亨接过以后，毫不犹豫勾掉了御史大夫裴宽、给事中房琯、右领军大将军来瑱、左金吾卫大将军薛徽等人。</br>李静忠凑上前看去，见只剩下宗室以及贾昌、李龟年、公孙大娘这些艺人。</br>看得他心疼不已，心头更恨，忍不住道：“殿下，裴冕出了个主意，使人扮作索斗鸡的人，除了薛白……”</br>话音未了，李亨直接将手里的笔摔在李静忠头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