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的萨塞克斯宫里, 距离管家德雷尔先生敲响晚餐钟还有一段时间门。
在议会大选尘埃落定后,已经陆续有一些贵族返回了自家的乡下庄园。
步入冬天的伦敦,总算少了一些社交日程。
以至于萨塞克斯宫的主人们, 终于能安静待在家中,等待共享家庭晚餐。
起居室里, 萨塞克斯公爵正在整理自己的收藏目录。
接任了皇家学会会长一职的他,认为有必要扩充一下自己的图书收藏, 以匹配联合王国最高学术机构的底蕴。
埃斯特子爵则聚精会神地在挑选新的台球杆。
和大部分在台球比赛中失利的选手一样, 他也将自己昨晚在改良俱乐部输掉比赛的原因,归结于球杆的不趁手。
至于塞希利娅, 和往常一样,她喜欢用这些闲暇的时光来查阅亲属们的信件。
自从七月革命后,她就增加了和叔叔加斯通的通信,以待帮暂时失势的夏维勒家族重振旗鼓。
无声而又默契的氛围, 在起居室缓慢流淌, 直至充盈整个空间门。
“哦,主啊。”在拆开了两封来自法国的信件,并一目十行地阅读完毕后, 塞希利娅不由得低声叹息。
她的叹息声在静谧的环境中清晰可闻。
以至于她的两位亲属, 都停下了手中的事宜, 不约而同朝她投来了关切的目光。
“怎么,发生了什么事了吗?”
塞希利娅轻轻扬了扬手中厚厚的信纸,“我收到了两份婚礼邀请函。我的姑姑和叔叔, 都要分别为他们的女儿举办婚礼了。”
“这不是一件好事吗?”埃斯特子爵有些不解。
在贵族圈子里, 能维系声望的,要么是权势,要么是社交地位。
考虑到塞希利娅的叔叔们, 暂时还没在新政府中谋求到任何职务。夏维勒家族在巴黎的地位,目前还是需要靠盛大而频繁的社交活动来维系。
对于刚从法兰西的七月革命中存续下来的夏维勒家族来说,一场隆重的婚礼,绝对是向世人表明家族尚保有实力的最好机会。
也正好能打消一些人落井下石的念头。
这有什么好叹息的?
萨塞克斯公爵的想法却没有儿子那样乐观。
想起塞希利娅那帮难缠的姑姑,他的语气中不乏一丝迟疑,“你的哪位姑姑?总不会是嫁给了共和党人的那位吧?”
听父亲这么一说,埃斯特子爵则很快想起了塞希利娅那位难缠的姑妈。
“上帝!不会是你的姑姑路易莎吧?”
塞希利娅选择打破了他的最后一丝侥幸,“就是她,我的姑姑路易莎,我父亲年龄最大的妹妹。她和她的丈夫,准备把女儿嫁给一个银行家的儿子。”
听到这个姑姑的名字,埃斯特子爵和萨塞克斯公爵都不约而同保持了缄默。
没有口出恶言,已经是出于他们对塞希利娅的尊重了。
如同党派纷争不断的法兰西,夏维勒家族内部,也存在着不同的政治倾向。
塞希利娅的叔叔们都是保王党,不过她的姑姑们倒有着不同的主张。
像塞希利娅的姑姑路易莎和她的丈夫。虽然出身旧贵族家庭,但他们夫妇俩都是坚定的共和派。
他们认为法兰西的民主共和制度就是上帝在为祂迷途的羔羊们,指明前进的道路。
每逢听到这话时,萨塞克斯公爵就要指出,联合王国神圣的宪政制度,早就被上帝赋予此项重任了。
就这样,由于政见不合,除了塞希利娅以外,萨塞克斯宫几乎从不和这对夫妇往来。
甚至连塞希利娅自己,也对这位姑母以及她的夫家不甚了解。
“我的叔叔也要把女儿嫁给塔列朗亲王的侄子。他们都邀请我去巴黎参加婚礼。”塞希利娅的语气有些无奈。
夏尔·莫里斯·德·塔列朗-佩里戈尔,法兰西叱刹风云的外交家。
也是拿破仑的手底下,少数几位以政治贡献而非军功,被册封为亲王的人物之一。
名为侄子,但以塔列朗亲王放荡不羁的作风,以及加斯通侯爵在信中暗示的一些信息来看,这或许就是亲王的私生子之一了。
家族成员选择在差不多的时间门举办两场婚礼,偏偏男方家的社会地位又天差地别。
想也知道,外界肯定免不了对夏维勒家族议论纷纷了。
就是不知道她的姑姑和叔叔分别是怎么筹谋的了。
由于暂时没掌握更多的内幕,塞希利娅决定先征询叔叔加斯通的意见。
正在塞希利娅准备提笔写信时,副管家的敲门声进来打断了她。
……
几分钟后,威灵顿公爵在男仆的带领下,来到了他们面前。
在一番互相致意和寒暄过后,威灵顿看着眼前的三人,说出了自己的来意,“我这次来,是想就摄政权一事,来传达陛下的意思。”
听到是这样敏感的话题,埃斯特子爵立刻识趣地打算带着外甥女开溜。
不过在他试图告辞前,威灵顿公爵先制止了他,“你和特兰顿小姐最好也一并留下。”
这下子,埃斯特子爵原本轻松的神色,也渐渐凝重起来。
和他们俩也有关?
塞希利娅和萨塞克斯公爵,倒依旧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
仿佛他们对此早有预料。
“请您就这样说吧。我那个脾气火爆的国王兄弟,究竟要对我们做出何种安排?”萨塞克斯公爵一边问询,一边示意众人坐下谈话。
塞希利娅则迅速拉动了管家铃,召唤德雷尔先生进来。并叮嘱他亲自守在门口,以防他人的窥听。
“与其说这是陛下的安排,倒不如说,是出自先王的授意。”说话间门,威灵顿公爵的神情难得有些恍惚。
谁能想到,那个荒唐享乐了一辈子的国王,居然还会对英国的未来有所部署呢?
很快,威灵顿公爵对着他们复述了先王遗嘱中的部分安排。
先王的继任者,现在的国王将会在加冕典礼上,以一个君主可自由支配的头衔(Sns discretionary titles),册封埃斯特子爵为第一代因弗内斯公爵。
这个头衔,正好来源于萨塞克斯公爵目前持有的附属爵位——因弗内斯伯爵。
国王还会从自己的王室年俸中,为埃斯特子爵和塞希利娅,做出每人每年4千磅的经济安排。
当然,国王也并非全然出于好心。
要从国王那里得到这一切,他们还得完成一些附加条件。
比如,萨塞克斯公爵需要和剑桥公爵共享摄政权。
并且作为他的血亲后代,塞希利娅和埃斯特子爵有必要自愿签署放弃主张王位继承权以及王室头衔的文书。
听到这里,目瞪口呆的埃斯特子爵掐了掐自己的手背。
“您确定不是在开玩笑吗?”
威灵顿公爵郑重地否定了他的说法,“我想并不是。”
连塞希利娅和萨塞克斯公爵都有些讶然。
他们原本只是想为埃斯特子爵争取继承因弗内斯伯爵的头衔,没想到国王居然这么大方地给了公爵头衔。
要知道在目前的联合王国,每一个公爵头衔的授予都十分审慎。
上一位获封公爵头衔的,还是眼前这位打败了拿破仑,并被授予八国元帅的战争英雄。
在惊讶于国王的态度之余,塞希利娅也不得不回转了念头。
看来隔壁查理十世的下场,的确给国王带来了不小的震撼。
一旦坎伯兰上位,最可预见的后果,无非就是汉诺威家族会终结对英国的统治。
而为了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国王居然宁愿给身份尴尬的侄子,册封一个公爵的头衔。
不得不说,这次能让舅舅成为公爵,倒的确算得上意外之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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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塞希利娅和外祖父对视一眼,二人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意动。
某种程度上来说,先王乔治四世,的确算得上玩弄人心的高手。
即使这意味着现在的国王,要利用他们的势力去对付坎伯兰。
也意味着他们要亲手扶植起,未来将会和他们互为掣肘的剑桥公爵。
没有这个安排,原本无望竞争摄政权的剑桥公爵,当然会以萨塞克斯公爵马首是瞻。
有了这个安排,原本的那点情分,就不足以让剑桥公爵甘于淡泊了。
但普通贵族序列中最高的公爵头衔和4千磅的终身年金,倒也足够让人心动。
错过了这一次,就未必还能在萨塞克斯公爵的有生之年,让他看到儿子继承他的其中一个封号了。
然而就在他们正准备答应威灵顿公爵的条件时,从错愕中恢复过来的埃斯特子爵打断了他们。
这位先王的部署中最大的受益人,显然有着不同于二位亲属的想法。
他的声音中,已经褪去了最初的激动和喜悦,“陛下的慷慨馈赠实在令我感激不已。但我能拒绝这个公爵头衔和自己能获取的那部分津贴,来换取一个因弗内斯女公爵的头衔吗?”
威灵顿公爵的神色罕见地有些为难,“女公爵的授予很可能会招致议会反对。这并非国王能一力决定的事情。”
他以为没有后嗣的埃斯特子爵,是想将这份荣誉直接赠与外甥女。
“依我看,特兰顿小姐的公爵头衔,也不必急于在这个时候获取。”他委婉提出了自己的劝诫。
“不,您错了。我舅舅口中的女公爵指的并非是我。”塞希利娅否定了威灵顿公爵的猜测。
塞希利娅自己的爵位提升,她其实从不怎么操心。
因为她自己还保有对阿尔比马尔公爵头衔的主张权。
议会当初同意特许她继承乔治·蒙克将军的附属头衔时,可并没有要求她放弃对主头衔的继承。
只不过继承规则一旦确立,就很难再加以更改。
在实力足够强大到,可以制定一个宽松的头衔继承规则之前,她并不想随意提出自己对公爵头衔的主张。
在最初的疑惑散去后,不论是塞希利娅还是萨塞克斯公爵,都觉察到了埃斯特子爵的意图。
埃斯特子爵一直都很清楚,他的外甥女内心从未放弃过对阿尔比马尔公爵头衔的主张权。他也一直坚信外甥女能达成自己的目标。
他不会浪费因弗内斯公爵的头衔,去为外甥女做锦上添花的事。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果然,从埃斯特子爵的口中,说出了那个他们都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奥古斯塔·莫里,我的母亲。如果可以,请陛下册封她为因弗内斯女公爵吧!”他的脸上满是义无反顾的决绝。
童年时受到的所有讥讽,母亲在公共场合受到的所有嘲弄,一切的一切都涌上了埃斯特子爵的心头。
坦白来说,哪怕对埃斯特子爵而言,公爵的头衔也是一个难以抗拒的巨大诱惑。
但在头衔之上,还有一些东西是需要他去维护的。
在他有能力进行抉择时,他还是希望能用女公爵的头衔,对母亲在这段婚姻中丧失的名誉和年华稍稍进行弥补。
一直以来,埃斯特子爵都再清楚不过,萨塞克斯公爵和奥古斯塔夫人之间门的爱情,早就在岁月的流逝中消弭殆尽了。
被宣判婚姻无效的父母,都有着各自的情人。
但他们之所以都没有选择再婚,就是因为他们都在顾忌儿女的处境。
即便国王不承认,即便议会不承认,即便法律不承认。只要不再缔结合法的婚姻,诞下合法的后嗣,他们就依然能维持世俗意义上的夫妻名分。
他们的一双儿女,也就不必在宗教上被宣判为罪恶的产物。
可明明这段婚姻是出于两个年轻人热忱的爱。
身为男性,且又是血亲王子的父亲,自然可以名正言顺出入社交圈,不必顾忌别人的眼光。
但不过是伯爵之女的母亲,却就要面临莫里家族的孤立和社交圈的排挤。
甚至到最后,连她心爱的女儿也难产而死。
这样的生活对她而言,未免过于残酷。
“我希望你的想法有经过深思熟虑。”威灵顿公爵的眉头紧皱。
毕竟在法律上,埃斯特子爵并非奥古斯塔夫人的合法子嗣。
除非国王和上议院都同意为因弗内斯公爵的头衔制定特殊的继承规则。否则他的这一番交换,极大可能会让自己和公爵头衔失之交臂。
在了解了舅舅的想法,又想到这么多年外祖母从未对外人道过的心酸后,塞希利娅也决定支持这一个在外人眼中过于荒谬的选择。
不过在她表示赞同前,一直沉默不语的萨塞克斯公爵先发声了,“那么就麻烦您回去转告我的兄长,我请求他册封我的妻子奥古斯塔,为第一代因弗内斯女公爵。并且,我希望这个头衔,能指定由她的血亲后代继承。”
“上议院那边,我们会负责摆平。至于国王……请告诉他,我的确有足够的把握去制衡坎伯兰。请他务必慎重考虑我的请求。”
足够的把握?
觉察到外祖父过于笃定的语气,原本胸有成竹的塞希利娅,也不由得思索起来。
……
在威灵顿公爵向国王转述了他们的条件后,国王在书房中静坐了一夜。
没人知道他到底是如何想的。连王后都没敢去打扰他。
天亮以后,新任首相格雷伯爵,被召唤到了圣詹姆斯宫。
国王在书房接见了他。
“关于你所说的,册封几个辉格党成员为贵族,好让他们进上议院,帮助你通过改革法案的提议,我可以接受。”为了达到目的,国王也对这位多数党的领袖,抛出了自己的筹码。
不等格雷伯爵狂喜,国王又列出了自己的“心愿清单”。
“我可以为辉格党增加15个上议院的席位。但同时,关于我对一些可支配头衔的安排,我也不希望在议会听到太多反对的声音,你能理解吗?”
作为一位经验丰富的政治家,出于谨慎,格雷伯爵要求先知晓国王要将头衔授予哪部分人。
毕竟,假如他前脚才为辉格党争取了15个上议院席位。转头,国王又补进一批托利党人。
那他之前的努力,岂不是都在做无用功。
何况今时不同往日,在民众已经掀起了废除君主制的浪潮时,大肆册封贵族头衔,恐怕会招致原有的贵族成员们更强烈的不满。
曼彻斯特的工人已经随时准备罢工,约克郡的农夫也在密谋暴动。
谁又能想到,七月革命对英国最直接的影响,不在国际关系上,也不在政治立场上,而是在于其给几乎所有英国公民的心中,都埋下了革命的火种。
在目睹了他们最瞧不上的法兰西人,能为了自由和民主,奉起反抗暴君的统治后,英国人也迫切想证明自己追求更好政体的决心。
而在失去了大半民心的关键时刻,王室已经无法再承担失去贵族拥护的后果了。
看出了格雷伯爵的心思,国王也不过多隐瞒,“我的长子,乔治·菲茨克拉伦斯,我要授予他伯爵头衔。”
对于没有合法后代存活的国王而言,册封私生长子为伯爵,也并非让人无法接受。格雷伯爵迅速同意了这一点。
“我长女的丈夫,他的从男爵头衔也要晋升为男爵。”
不论是男爵还是伯爵,都不算很高的头衔,这两点,格雷伯爵都表示无异议。
“还有一点……我的弟弟萨塞克斯公爵,他已分居的妻子,将会被我授予女公爵的头衔。”
女公爵?
格雷伯爵平静的面孔,瞬间门起了变化。
与此同时,考珀尔夫人和里士满公爵夫人,都又一次被塞希利娅邀请到了萨塞克斯宫。
就这样,利益的齿轮开始转动。, ,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