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陛下想要的人

    东黎正德四年，夜。

    朝凤殿的宗亲宴上，衣香鬓影，暗香浮动。

    帝师幺女——沈卿雪，正手执北疆进贡的琉璃杯，矜持地待在花团锦簇间。

    她已及笄，盛装下的身体尚显单薄羸弱，一张经过妆点的脸倒是秀美。

    在这充斥着各色美人的夜宴里，平日素不起眼的卿雪，也隐隐散发着甜涩的诱人气息。

    只是太安静了，安静的就像个没灵魂的画上美人。

    来之前，沈卿雪和三位姐姐已经被交待过了。她今晚的目标就是前方那个，顾大将军府的二公子。

    依着两家私下商议好的那样，沈卿雪和顾二公子相携游园，她心说这下能交差了，接下来，就等顾二公子登门求亲。政治联姻而已，当着大家的面一道游园，只是为了贴上个‘郎情妾意’的标签，让这场政治联姻显得好看些。

    少年帝王昏庸纵情，玩物丧志，权臣、藩王各方势力蠢蠢欲动。

    而帝师沈大人也在先帝丧期刚过，就迫不及待将四个女儿送入各权利阵营。

    ……

    宴后，任务结束，四位小姐各回各的院子。

    踏着月色，静谧中只听得侍女暗香的小小抱怨，说是三小姐的侍女酸她——

    帝师府的五小姐，自小就傻乎乎呆愣愣，一句话要停个半天才回得出来，真个是上不了台面！

    暗香学着那语气，边学边将自己又气着了。

    待到转过一座院子，没得外人了，沈卿雪才轻声慢语地安抚她，“人家说的实话，不必生闷气。”

    她们都是父亲谋求权势的工具罢了，谁又比谁好到哪去呢。如此想来，二姐早亡竟算是躲过一遭了。

    暗香愤愤不平，心里气不过，她们是嫉妒小姐配给了好郎君！

    沈卿雪明眸沉静不为所动，语气轻和：“大姐知理识大局，三姐貌美难方物，四姐娇俏可人疼。而我，平凡又怯懦。”

    她只是陪过去给大姐充个人数，父亲将聪慧过人的嫡长女嫁给将军大公子，又将她这个小女儿嫁给将军二公子。

    嫁一陪一，表的就是一个归顺的诚意。

    暗香听了偷偷撇嘴，明明五小姐最美，跟画上的仙女似的，可她总说自己平庸。依她看小姐哪里都好，就是眼神不好。

    沈卿雪还在感慨：“平庸些好，不招人注意才能平平淡淡过一生，才能有机会得到安稳的幸福。”

    她听说那顾二公子品貌皆修，为人清正是个好相处的。

    今晚一见，与传闻不假。

    她很知足。

    只是卿雪还未踏进自己的院落，管家便一路追来，说是夫人叫她上厅前说话。

    悄然和侍女交接一个疑惑的眼神，却也不敢耽误，当下提裙折返。

    厅前，帝师夫人端坐上位，卿雪问过礼后退立一侧，不着痕迹看了眼三姐卿芳，夫人将她与三姐一同叫来，会是何事？

    待夫人三言两语交待完，卿雪先是脑海空白，夫人所说她都听清了却翻来覆去理不出个意思，或者她拒绝明白那个意思。

    怎么会呢？

    眼前花了一瞬，两腿虚软险些倒地，暗香眼明手快扶住了她。卿雪求证似地望向上位，惊讶追问：

    “他想要我？”

    那个传闻中面似谪仙、性如妖邪玩世不恭的小皇帝，竟点名要她？

    殊不知她的震惊在别人眼中却是惺惺作态，三小姐卿芳瞪着她，恨不得动手抓花她的脸！

    卿芳:“你装什么装！想想你暗地里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她声音尖得像啐了毒又起了毛边的糙刀，刮得卿雪脸又红又刺。

    大姐三姐同为夫人所出，此时出言不逊，夫人只是端坐着，视若罔闻。

    沈卿雪红唇微张怔怔望着不知名的方向，犹在恶梦中。

    三小姐再忍不住，伸手推搡她，既委屈又不甘心地控诉：“还要我提醒你吗？珩哥哥说与你宴前就遇！”

    她已经口不择言到直呼陛下名讳了。

    宴前？

    卿雪眼前恍惚闪现一幕：被撞得乱颤的花影、余光里模糊的明黄衣角……

    宴前她只无意中撞到了一个人……竟然就是小皇帝吗？

    可她手忙脚乱连人的模样都没顾得上看，哪里竟会招了他的另眼相看。

    他一句‘宴前就遇’，直接给她扣了一顶媚上的帽子，在父亲眼里她也成了敢阳奉阴违的女儿。

    三姐也必定恨死她了，就算是被当作工具送上去，三姐对陛下也是用了真心的。

    正德帝只是于宴中玩笑一般，随口一提：“那一位小姑娘，我先前遇着了。”

    酒意染红的眼尾微微上挑着，透过琉璃杯看着远处的少女，看一抹天真被琉璃杯映照得扭曲不堪。

    他笑着隔空举杯，将杯中的她一饮而尽。

    只要正德帝还记得自己这随口一提，明日谕旨就会到帝师府。

    就算他是酒后胡言，一两年之内，卿雪也是绝不可能嫁人了。

    说到底，再不把正德帝当回事儿，他现在也还是东黎之主。

    短短几刻光景，卿雪的心境便天上地下一个大逆转。

    一个是谦逊温良的才俊，一个是喜怒无常的昏君。

    “是我天真了，生在权利世家，竟敢奢求平淡幸福。”她摇头笑着自己，无奈又认命。

    暗香心里难过，却也想不明白。

    既然小姐哪个都不喜欢，那嫁给哪一个又有什么区别呢？

    正德帝的谕旨第二日一早就到了，沈家卿五以偏房庶女之身入宫为妃，已是极大的恩宠。

    领旨那天，帝师府跪了一地的人。或喜或怨或真或假，脸色各异。

    “……封为雪妃，入主冬宁宫。……”

    沈卿雪是被侍内大总管亲自扶起来的，她惶恐地退到一边，脸上挂着柔美而无灵魂的笑。

    宫里的人浩浩荡荡地来，又浩浩荡荡地回了。

    卿雪抬眸目送那队伍，水眸沉静，像根木头。

    入冬以来，还未飘雪。

    她眨眨眼，吸进去的气都是冰的，轻呼一口，云雾缭绕，心中一片苍茫，彻骨寒。

    沈卿雪的生母辛姨娘貌美，乃帝师偏房。

    辛姨娘曾生下二小姐，备受帝师宠爱，只是二小姐福薄，早早溺亡了。

    亲姐姐溺亡后没几天，卿雪不知受了什么刺激，连日昏迷不醒，醒来后就变成如今这样，木愣愣傻乎乎，很不灵光的样子。

    而她娘亲，也在二小姐溺亡后，就跟在太夫人身边吃斋念佛，再不过问府中一切。

    这夜，卿雪辗转来到了娘亲院前。

    “你来了。”

    “嗯。”

    本是母女，却言浅声疏。

    她娘亲站在门前，双手扶门准备关门歇息。卿雪冲动而来，也不知要说什么，相对无言。

    “您歇息吧，女儿走了。”

    一时的安慰又能有什么用？今后的路，依旧要她踽踽独行。

    在她身后，辛姨娘数次张嘴似乎有话要说，直到她转过院门身影消失，那份叮咛也压在心底不见天日。

    ……

    三日准备的时间稍纵即逝，沈卿雪进了宫。

    在宫训嬷嬷的教导下习得了规矩，当晚便沐浴净身，被抬进了帝寝，送上龙榻。一个玩物，没有谁会在意她的声音。

    正德四年，唐珩年二十，以正红喜服之仪迎来了第一位嫔妃，也是他一生唯一的妻。

    【作者题外话】：———

    架空，无后宫，没有成气候的男配女配。因为一些不能剧透的原因，先别扭后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