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要不要?”
司珩垂眸,看着小皇子认真吃饭时微微鼓起的腮,心绪慢慢恢复了平静。
哪怕系统说的是真的,真能带他去更广袤的世界,他也不会与系统做交易。
与这样的东西交易,必须付出代价。想要的越多,代价越沉重。
若有一日,他真能看见大千世界,那一定源于自身的强大,而不是与歪门邪道的东西做交易。
“我吃饱了。”司若尘放下勺子,司珩熟练地拿起柔软的手帕,给他擦脸、擦手,再将他抱起来,一起去看信阳王。
“不知他是不是还活着。”
司珩本打算拒绝,担心系统对小皇子不利,又想起系统从小皇子身体中离开的样子。
它大约威胁不到小皇子,如今能做的只剩蛊惑人心。小皇子想见它,一定有特别的原因。
“还有气。”
云渡大师还没想好如何篆刻。
人体有那么多骨头,刻上哪些经文合适?而且,要先把信阳王的魂魄禁锢在骨头里,才有封禁之效。
信阳王仍然在囚车里,嘴被堵住,说不出话,有些地方还被云渡大师割破,放了不少血,看起来狼狈不堪。
司珩抱着小皇子过来时,云渡大师正在用信阳王的血研磨朱砂。
“我要过去。”
司若尘想走到信阳王近前,慢慢看。
司珩将他放下来,却站在小皇子身侧,以庇护的姿态,做好了随时挡住他的准备。
司若尘与铁笼里的信阳王对视,此时的信阳王仍然还是信阳王本人,眼中还有求生欲,唔唔出声,试图和司珩谈判。
他不想当囚禁系统的容器!还不如死了干脆。而且这该死的系统还有两重标准。
与他交流的时候十分高傲,并不给他提供多少有用的东西。与司珩合作,连长生不老、求神问道,去往万千世界这种诱惑都能抛出来。
信阳王看着小皇子,试图看出他的不凡。
系统说,六皇子已经不是原来的六皇子,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六皇子和系统一样,都来自其他世界?
他只觉得这个小孩儿格外精致漂亮一些,很有灵气,与其他孩童不同。
司若尘上前一步,伸手,落在信阳王眉心。
“若尘——”司珩跟了一步,又生出一种莫名的敬畏,是人对未知的强大生命体产生的本能敬畏感。
在这一瞬间,小皇子好像化成了一团光,明亮而不刺眼,笼罩了整个大殿。
一团漆黑的光球,从信阳王眉心之中浮出。
光球已经十分黯淡,直到此刻,才发出尖锐的声音——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针对我!】
【我们都来自其他世界,本该井水不犯河水,你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它是真的慌了!它一直以为自己凌驾于众生之上,哪怕被封印也只是暂时的,总有会脱困的一天。
直到此刻,忽然有种极度恐惧的感觉,六皇子体内的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令它本能颤栗,像在面对最古老的神明?
“想杀就杀了,还要理由吗?”
司若尘将系统封在白色光球之中,其中燃起一缕纯白的火焰,有净化之效。
像系统这样邪恶的聚合物,一遇到白焰,如雪消融,它辛辛苦苦掠夺的气运也被净化,重归天地。
信阳王看着光球里燃烧的系统,又看着那个虚托着光球的小皇子——
他五官精致,没有一处不完美,在燃烧的白焰映衬下,有种莫名的神性。望进对方平静漠然的漆黑眼瞳之中,信阳王忍不住打起了寒战。
司珩就站在小皇子身后,神色异常平静,仿佛眼前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事。
他与小皇子眉目相似,自有一种生杀予夺的强大气场,此刻冷冷俯视着信阳王,更让信阳王如有芒刺在背,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系统发出尖锐的电子音,还有各种警报声。
它颜色越来越淡,最后回归成数据流,然后在白焰燃烧下,化为灰烬。
司若尘与司珩身前都出现一张卡牌,在系统彻底化为灰烬之时,卡牌碎裂,无声无息崩毁。
被系统卡牌绑定的两人都觉得周身一轻,往后再也不会发生形态上的变化。
司珩心中生出一些微弱的怅然。
再也不能看到变小的小皇子了。
系统已经被毁灭,司若尘手中的光球消散在空中,他却迟迟没有回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司珩。
司珩应该对他的来历有所猜测,司若尘想过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独自来销毁系统,但最终还是选择了坦诚。
他不知道司珩会做出什么决定。
至少,任何时候他都还有长生。
天地广袤,无处不可去。
“怎么,会发光就不叫父皇了吗?”
司珩将小皇子拎起来,单手抱着,平视小皇子的眼睛。
“……”司若尘沉默。
“你我之间,一如往常。”
司珩抱着小皇子,原路回紫宸宫。
“还望大师保守秘密。”他看向云渡大师。
云渡大师:“陛下放心,贫僧守口如瓶。”
他问:“信阳王要如何处理?”
“交给林星阑。”
司珩将小皇子抱回去。
来时如此,回去同样如此。
长生在司若尘拘住系统的时候忍不住炸毛,现在见司珩十分平静,它也跟着平静下来。
反正天塌下来有主人顶着,哪怕皇帝不养他们,它现在是只大猫了,养得起主人。
入睡前,司珩与司若尘都喝了药。
司珩本想让小皇子去侧殿睡,又担心这样安排,小皇子会觉得生分。
他问过萱娘,得知疫症已然转好,只要服药就不会感染,便将小皇子留在紫宸宫。
“以后也不认父皇了吗?”
司珩看着背对着他的小皇子。
从小小的背影身上看出一点失落和别扭。
“不是。”司若尘只是有些不适应。
司珩的态度与他预料的不同,一直以来,司珩都是一个防备心很重,并且十分理智的人。
“那就还是我的孩子。”
“只要你愿意,我永远都是你的后盾。”
司珩替他盖好被子,问道:“小六呢?”
“他已经转世了。”
在司若尘进入这个世界的时候,六皇子就已经转世了。他始终认为自己害死了其他人,-->>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过于愧疚,无法面对至亲。
“朕没有将他保护好,是朕的疏忽。”
“但朕遇见你,是上天的眷顾。”
司珩想起小小的六皇子,心绪复杂,是他的疏忽,是周家人,是系统,让六皇子过早离世,唯独与司若尘无关。
他人生有诸多不圆满,因为小皇子的存在,那些不圆满都得以翻篇。
司珩说不出太直白的话。
小皇子永远是他最宠爱的孩子。
是他生命中最特殊的存在,重逾性命。
他只能轻轻拍着小皇子的背,哄他睡觉。那是他年幼时从未得到过的温情,如今以另一种方式圆满。
*
夜色沉沉,司珩陷入无边梦境。
他看见无边血色,烽烟四起,喊杀之声遍地,还有一望无际的大雪,纷纷扬扬,天地静寂。
一辆马车驶向江南,在雪地上留下长长的辙痕,很快被风雪掩没。那里是最后的宁静之地,但因骤至的寒冬,鱼米水乡已成冰雪天地。
马车中,瘦骨嶙峋的青年披着一件旧裘,轻咳几声,帕上便有掩不住的血迹。
他的一举一动难掩高贵之气,面容做了伪装,但眉目依稀可见昔时风华,如今阴郁死寂,看不出一点生机。
驾车的人反倒气色好些,不时说些趣事。
虽然雪大,还能捕些鸟雀,或者凿开冰洞,从河中捞鱼,如果找不到粮食,就去山野田间寻鼠洞。
即将踏入江南,前方忽然有马疾驰而来。
马背上的黑衣人张弓搭箭,已经瞄准这里。
天地之间,一片肃杀之气。
“落星先生,这一路多谢你。”
“截杀已至,先生快些走吧,不必管我。”
青年向驾车的人道谢,轻咳几声,取出一把佩剑。这把剑是父皇所赐,太子死前从不离身。
“顺路而已。”落星笑笑。他本居无定所,在这乱世,更不知道要去何处了。
这位六公子一提江南,他就生出几分去看看的心思,一路同行,相处融洽,颇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六公子生着病,这些小事,还是让我这个江湖人来吧。”
“借剑一用——”
落星拔剑出鞘,此刻才露出不同于往日的锋
芒(),几起几落▂()_[((),迎上那些刺客。
他轻功高绝,不过内伤很重,一身内功几乎半废,虽然杀光了刺客,但也受了不轻的伤。
“剑是好剑,可惜我如今大不如前了……”
“不然咱们就能光明正大进去,不需要躲躲藏藏。”
落星先洗去青年脸上的伪装,看着那张过分精致的脸,并非因为他太好看,而是因为两人眉目间的相似。
“六公子是何方人士?京城,还是江南?”
落星始终修饰了五官,并没有露出真容,但对这张脸一点也不陌生,他们太像了。
“都是。”青年神色灰暗,眼神冷寂。
“在江南可还有亲人?”落星问。
“应该都过世了。”青年叹息。
他们留在江南,住进林家老宅。
这里留了很多书,因为保存不当,有些已经损坏,两人每天修缮旧书,从一开始的生疏,变得精通。
有时六公子会与人联系,更多时候是在生病,他身体很不好,哪怕落星遍寻名医,也无济于事。
“要是我一个老朋友的弟子还在就好了……”
落星眼看着他病重,遗憾而怅然。
“生死有命,先生费心了。”
他已经到了弥留之际,反而有种看淡生死的旷达,并非因为看开了,而是因为遗恨无穷。
那个附体在他身上的东西已经消失了。
在战火四起、十室九空之后。
他亲友俱亡,又不能力挽天倾,也许只有死后见到父兄,向他们认罪,才能消减他的罪孽。
“你还这么年轻……”
他真正闭上眼睛之前,看见落星泛红的眼,再也听不到落星未完的话。
“我已经想起来了……”
“这里是我的家,你的家在宫里。”
数月后,落星带着一盒骨灰,踏入宫廷。
异族的王,遇刺身亡。
但那个胆大包天的刺客也死了。
新入京的天子沈信将两盒骨灰收殓,送入英灵祠,将曾经战死的诸多皇子都封了一遍。
宫室空寂,唯有线香盘旋而上。
*
六皇子死后魂魄离体,十分单薄,仿佛风吹就散,像他这样脆弱单薄的魂魄,并不能转世。
“不求转世,只求父兄平安。”
“希望大雍渡过危亡难关,国泰民安。”
他祈求道。
“好。”
一团白光之中传来回应。
六皇子消失之前,白光分出一缕光辉落在他虚幻的魂魄上,原本脆弱的魂魄凝实很多,带着浅金色的光,落进轮回里,迎来了新生。
江南,林氏旁支,书香世家。
虽不算高门,但家中富庶,怡然和乐。
春暖花开之日,林家嫡幼子降世。
十八年后,金榜题名,状元及第。少年一身朱红官袍,风华灼目,金殿玉阶,拜谢天子。
*
司珩从梦中醒来,窗外天光乍现。
他与小皇子,都再不会变小了。
“今日上朝。”
他身穿玄色冕服,看着殿中百官,一一将政事理顺,心中始终平静。不管什么难事,都能迎刃而解。
不止他有这种感觉,朝臣同样觉得陛下与以往不同了,有种游刃有余,信手拈来的感觉。
天威莫测,以往如同惊雷,现在胜似春雨,让人生不出一点抵抗之力。
下朝后,司珩叫醒小皇子,与他一起用膳。
殿外,太子带着一群皇子过来探望君父,连狗也带上了,又被长生抽得汪汪叫。
“进来吧。”司珩叫他们一同用膳。
窗外,雨后枝头青绿,挂着沉甸甸的青梅。浅金色的阳光落在青梅上,圆润的水滴折射出万千光华。
已值春光无限好,且赴诗酒趁年华。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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