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陶思远往前开了一小段路,熄了火,停在道路上两盏高高的路灯中间。
昏暗的光遥遥从前后照过来,蒋舸闻到车里若有似无的香草味气味,大概是专门为陶思稚挑选的车香。
陶思远看着车窗外,摘下眼镜,低头揉了揉眉心,低声问蒋舸:“蒋舸,你和我弟弟做到哪一步?”
蒋舸没有回答他,他又叫了蒋舸一声,接着问蒋舸:“你怎么让陶思稚答应你做那些的?”
陶思远转过脸来,面对蒋舸,说,“我看到你昨天进门,给他买了冰激凌,他很爱吃这个。
“他小时候不愿意上学,我们出门的时候给他买一个,回来再买一个,他才愿意上课。不过他肠胃不好,连着吃冰激凌会吐,后来我们就禁止他每天吃了,被我们气得罢了半天的课。
“你天天一来就带他他去吃冰激凌,陶思稚一定觉得你很好吧。你对他真好,是不是。”
陶思远说话时面无表情,或许因为没戴眼镜,眼神有些失焦,他的语气不算强烈,但问句中侮辱的意味多过疑惑。
他对蒋舸说:“你是怎么和陶思稚沟通的,能教教我吗?你的经验可以写进自闭症的干预教材了。”
“哦,对了,陶思稚有自闭症,”他像想起来似的,问蒋舸,“你知道吧。”
蒋舸看了他一会儿,他还是没看蒋舸。蒋舸对他说“知道”。
“你妈什么时候告诉你的。”他问。
“她没告诉我,”蒋舸否认了,尽管清楚陶思远很可能不会相信,还是告诉他,“我昨晚在客厅看到电影单背面的落款,写着自闭谱系干预中心,才猜到的。”
陶思远顿了片刻,说:“哦,搞我弟弟的时候是不知情的,搞完了才知道。蒋舸,你这么严谨,不会还把我弟弟同意你搞他的视频录下来了吧。”
他的声音没有变大,不过情绪变得很激烈,说话也愈发不理智了起来。
蒋舸难以言明自己的心情,感到胸腔燥热,无端想到昨晚握住他的陶思稚柔软的手心,说要跟他去沙洲,还有再之前陶思稚吻着他说“可以”,觉得心变得很痛,但是无从辩解,简单说“我没录过”,车里又安静了。
再过了一段时间,蒋舸好像没控制住自己,对陶思远说:“他说喜欢我。”
“陶思稚说他很喜欢我,他很喜欢抱我。陶思稚会为我破例。”
“我也喜欢他,所以我们——”蒋舸说到这里,发现似乎比起说服陶思远,他更想说服的好像是自己。
“我对陶思稚是认真的。”他又对陶思远说。
陶思远沉默许久,按下车窗,点了一根香烟。
烟草的焦味在车厢里蔓延开来,他抽了半根,对蒋舸说:“你认真你没发现他跟你不一样吗?”
“你想过你爸妈吗,”他问蒋舸,“你准备永远跟他在我们家客厅,在他房间里搞,你才几岁,你对他能有多认真?你能认真多久?”
蒋舸看着陶思远,什么都没说。陶思远手里的火点袅袅冒着烟,他没有再抽,看着蒋舸,眼睛发红。
“陶思稚能为你破什么例,他连地铁都坐不了,”他对蒋舸说,“没法哪怕像个小学生一样去游乐场排队。到八点全是人的通宵书店门口,掉头就走。便利店里人多一点,他站到人少了才愿意进去。一部系列电影从十岁开始看,看了几百遍,我他妈想把屏幕砸了,他还在念电影台词。
“陶思稚一辈子都会是这样,你对他再认真,他永远都是这样,你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永远上一秒在听,下一秒又他妈走神了,他永远感受不到你的情绪,你今天高兴、累、烦躁、崩溃,你有事他都永远是不懂、不知道,你他妈还能对他认真吗?”
陶思远的香烟烧到了底,他打开车里的烟灰盒,把烟头扔进去,合上盒子的时候,陶思远很用力,发出了很大的响声,像即将落下的雷雨。
“蒋舸,”他对蒋舸说,“你现在再认真,陶思稚都不可能真的喜欢你。”
“你对他来说和他爱吃的东西,他的游戏卡片,论坛帖子,书店,作业没有任何区别。你懂吗?”
蒋舸没有回答陶思远的话。过了几秒钟,陶思远突然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机,拨了电话,外放声音。
屏幕上联系人的名字是弟弟。
响了两声,陶思稚就接起来了,他用气声说:“喂。”
“学校已经熄灯了。”他补充。
“你在干什么?”陶思远问他。
“玩游戏。”
“我现在和蒋舸在一起。”
陶思稚没有提问,他说“哦”,然后突然叫蒋舸:“蒋舸。”
蒋舸“嗯”了一声,他不说话了。
“弟弟,”陶思远说,“你喜欢蒋舸吗?”
陶思稚不知是走神、在玩游戏,还是在想,过了一段时间,他说:“喜欢啊。”
他的声音很天真,突然告诉陶思远:“蒋舸也喜欢我。”
陶思远怔了怔,才说:“那你喜欢哥哥吗?”
“喜欢啊。”陶思稚说。
“爸爸呢,喜欢吗?”
“喜欢。”
“妈妈呢?”
“喜欢。”
“你喜欢这么多人,”陶思远说,“这些喜欢有没有什么不一样?”
陶思稚安静了,过了许久,他“啊”了一声,然后就不说话了。
“弟弟,”陶思远看了蒋舸一眼,对陶思稚说,“蒋舸要去国外上学了,不会再回来了。”
陶思稚静了静,似乎很笃定地说:“不是的。蒋舸明年才去上学,学制三年,会回来陪我过生日。”
“没有,”陶思远说,“他已经改变计划了,不会回来了。不过我们还是会陪你过生日的。”
“为什么。”陶思稚问。
“除非你陪他一起去,”陶思远没有回答陶思稚的问题,“你想去吗?”
陶思稚沉默了。
“如果不陪他去,你就再也见不到他了,”陶思远接着说,“不如这样,你陪他去吧,换一个地方待着而已,又不是很难。”
“不行,”陶思稚忽然焦急了起来,“很难。”
“为什么不行?”陶思远盯着蒋舸,问他弟弟,“很简单吧。”
“不简单,”陶思稚的语气慌张,他叫蒋舸的名字,“蒋舸,蒋舸。”
蒋舸想回应陶思稚,但他看着亮着的屏幕,没有发出声音。
“如果不能去的话,那你只能和蒋舸说再见了,”陶思远说,“你和蒋舸说再见吧。”
陶思稚在那头急促地呼吸着,好像无法接受陶思远给他的信息,过了一会儿,像求饶似的说:“蒋舸,你不要去了。”
蒋舸听不下去,想抽走陶思远的手机把电话挂了,但一抬手,陶思远动作很大地转过身,用背挡住了他,低声催促着陶思稚:“陶思稚,不和蒋舸说再见,我就去帮你买机票了。有什么难的,弟弟,你是很会做选择的。”
陶思稚还在叫蒋舸的名字,好像希望蒋舸出来驳斥陶思远。
“陶思稚,”陶思远加重了语气,叫他说,“我现在数到三,如果你不和蒋舸说再见的话,你就和蒋舸一起走吧。”
“一。”
“二。”
“三。”
“我要送你走了。”陶思远平静地说。
然后蒋舸听到了陶思稚的声音。陶思稚说:“蒋舸,再见。”
陶思远挂了电话,对蒋舸说:“这就是陶思稚对你说的喜欢的意义。”
蒋舸的手机震动了起来,陶思稚给他打来了电话。
他看着屏幕,陶思远伸过手来,把陶思稚电话挂了,盯着蒋舸的眼睛,拨了通信服务商的电话,挂失陶思稚的手机号。
“不要再让我知道你跟我弟弟见面,”他对蒋舸说,“否则我会把监控视频交给你母亲。”
作者有话说:
小蒋 对不起 阿妈以后会对你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