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世情如纸

    第143章 世情如纸</br>九月初一，晨鼓才响过没多久，敛尸房的门已被推开。</br>稀薄的晨光不足以驱散房中的黑暗与阴森，腐臭味在弥漫。</br>火把凑近，只看到灰白的石灰上摆着的是一截残肢，已开始发黑萎缩。</br>“伤口已辨认不出了，可由王中丞收殓。”</br>“多谢。”</br>王鉷脸色沉重，走到了一颗头颅前，亲自擦掉了裴冕脸上的石灰。</br>他转向身后的几名缝尸匠，道：“缝。”</br>“喏。”</br>有一部分残肢没能找回来，王鉷特意给裴冕用了名贵的木料为骨、黏土为肉，足足缝了三个时辰才有了一具完整的尸体。</br>办丧的队伍抬来了棺材。</br>忽然，一队北衙将士走了过来。</br>“王中丞竟亲自给裴冕办丧？”</br>“是。”王鉷道：“章甫与我相交多年，他死于非命，我该为他收尸。”</br>“可我听闻，裴冕是东宫安插在王中丞身边的人？”</br>“为朝廷效力，皆是圣人的臣子。”王鉷道：“章甫即使有错，绝不该不经有司审讯而遭如此毒手。”</br>“王中丞所言极是。对了，我听闻御史台奏言，杀人者乃范阳、平卢节度使安禄山，为何有此断言？”</br>王鉷脸色冷峻，郑重其事道：“我不会以章甫之死作文章，实言而已。”</br>“是。”</br>棺材被抬起，招魂铃响起，送葬的队伍缓缓走向城郊。</br>王鉷则决心走向御史大夫之位。</br>他今日一身素衣，来日必要身披紫袍。</br>……</br>“魂兮归来，不可以久些。魂兮归来，君无上天些！”</br>冥纸被高高抛洒，落了满地。</br>这些都是泛黄而粗劣的竹纸，脆得一碰就碎，很快被人们踩烂。</br>有人目送着送丧的队伍走远，转身回报了消息。</br>“王鉷亲自为裴冕收尸，葬在近郊，到处说人是范阳劲卒杀的，此事怕是没完了。”</br>“等这老狗死了，看谁为他收尸。”</br>~~</br>右相府。</br>李林甫以一人兼任要职，理政的效率极高，几乎不必到台省视事，身处府邸而百官悉集。</br>这日下午，杨钊前来奏事。</br>他原本以唾壶侍李林甫，如今却成了杨党骨干，确实让人生气。但他姿态放得低，反复解释是因亲戚逼迫无可奈何，甚至说出“身在国舅府，而心在右相”这等无耻之言。</br>另外，杨钊官居度支郎中，兼任太府丞，管理内府储藏出纳，成了圣人的私房钱袋子。李林甫这才肯忍他。</br>尤其是公务得交接好，不能坏了圣人的事。</br>“见过右相，右相辛劳，我略带薄礼……”</br>“说事。”</br>杨钊道：“杨慎矜任太府卿时亏空了库藏，下官等人虽极力做事，太府底子却薄。万岁千秋节、中秋节的御宴都超了支……”</br>废话一堆，李林甫不必听完已知是圣人的内帑没钱了，沉吟道：“胡儿进京，献了许多珍玩。”</br>杨钊态度恭谨，道：“右相，圣人赐给胡儿的更丰厚啊！”</br>他既在太府任官，岂可能说出安禄山充实了太府库藏这种话来？反正也不可能真去核实圣人与胡儿谁的礼更厚。</br>李林甫先是看过太府的公文、账目，目光抬起，落在桌案上的两排印章上，选了两枚用印。</br>从户部调了一批库藏到天子私帑，且尚书省直接批文，免得杨钊再得跑一趟，耽误了圣人用钱。</br>他却没把这公文直接递出去，而是敲打了杨钊几句。</br>“本相听闻，是你怂恿王鉷，状告胡儿？”</br>“右相误会了，此事，下官是黄泥掉进裤裆，说不清啊。”杨钊忙道，“是王中丞想升御史大夫，与胡儿起了争执……”</br>“还敢狡辩！”李林甫怒叱道：“当本相不知你在其中煽风点火？”</br>杨钊俯地认罪，语态满是惶恐与不安，道：“是薛白，中秋一过，他便让虢国夫人邀我过去，让我转呈状书给王中丞，可我连看都没看啊。”</br>“目光短浅的废物，只顾盯着一点官位，斗自己人？待东宫得势，你可得全尸？”</br>“下官太蠢了！”</br>杨钊说着，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啪”的一声极是响亮。</br>他脸皮厚到如此地步，李林甫教训起来索然无味，丢过公文，让他滚蛋。</br>……</br>不多时，安禄山进了议事堂，同时还有两个侍女捧着他的大肚，以免它掉在右相府的地上。</br>“胡儿给右相行礼。”</br>“免了，不必费事。”李林甫挥退侍女，“坐。”</br>安禄山道：“右相，胡儿进来时看到唾壶了。”</br>“嗯。”</br>“胡儿没得罪他，他却处处与我为难，到底是何居心？王中丞也是，若想要御史大夫之职，胡儿让给他好了，怎可坏了右相大事？”</br>“让？”李林甫叱道：“本相没给，他也敢伸手抢，往后是否连这相位也想要？！”</br>安禄山听得眼珠子骨碌直转，挠头不已。</br>“本相再问伱最后一次，裴冕不是你派人杀的？”</br>“右相是神仙一般的人物，肯定看得明白，胡儿不会做这等事。”安禄山大摇其头，“有人陷害胡儿。”</br>“只本相明白有何用？关键在于圣人可信你？”</br>“其实圣人信胡儿。”安禄山道：“可也经不住王中丞、杨钊一直诋毁，这是三人成虎啊，还请右相出手。”</br>李林甫皱眉思忖，原本确凿无疑之事，如何成了眼前这一团乱麻？</br>摇摇欲坠的东宫不坠，裴宽因盐税而升迁，王忠嗣只怕离攻下石堡城更近一步了。</br>感觉就像挥出必中的一刀，却被人握住，转而捅在了安禄山身上……也就是安禄山肥厚，捱得住。</br>“错了！”李林甫忽道：“你被人耍了。”</br>安禄山瞪大了眼，一脸无辜。</br>李林甫沉声道：“与王鉷、杨钊争辩无用，既证明不了你的清白，反而将水愈搅愈浑，给了东宫喘息之机。”</br>“原来如此。”安禄山拍掌大笑，“右相真是神仙，这一点拨就明朗了。”</br>“你被这些人搅乱了线索，此事之关键在找出真凶。”</br>“是谁？”安禄山从头到尾就一副猪样，只懂发问，“到底是谁？”</br>自方才见了杨钊，李林甫就始终在想一个问题——唾壶最近升得太快了。</br>柳勣案，杨钊受利，迁任御史；杨慎矜案，杨钊入太府，初步打理圣人内帑；盐税法试行，杨钊随杨党发迹，连迁数职……这些事的背后，都有一个人的身影。</br>“薛白？”</br>李林甫其实早就想到薛白了，从郑虔案关联的国子监舞弊一事，再到中秋御宴薛白阻挠安禄山前程，那小子显眼得很。</br>可一个少年不该有指使边军劲卒在京师杀人的实力，除非……王忠嗣？</br>“薛白。”</br>“是小舅舅？”安禄山大吃一惊，呼道：“他看起来单纯善良，这般心坏？”</br>“四月，王忠嗣还朝，薛白造巨石砲助他攻石堡城。”李林甫道：“必是王忠嗣留下老卒，由薛白驱使，斩杀裴冕。”</br>“可是，死的还有东宫手下的回纥人，这是害东宫，也害了王忠嗣自己啊？”</br>“故而可断定是薛白驱使，一手害东宫，一手栽赃你，以为杨党争利。”</br>“这般狡猾？”安禄山愈发惊讶，问道：“右相，该如何揭穿他？”</br>“收买鸡坊小儿、金吾卫，激范阳劲卒动手杀人，此事是东宫与杨党联手所为，必留下痕迹。本相会命令三司官员追查，你麾下配合行事即可……”</br>“还好有右相为胡儿出头。”安禄山大喜，撑起肥重的身躯起身行礼，讨好道：“胡儿今日来，给右相带了一点礼物。”</br>李林甫不缺钱，但安禄山每次来访都带礼物的心意却很难得。</br>不一会儿，十余美婢各捧着木匣进来，她们皆有异域风情，各有特点，身上只披了一件薄帛，登时春色满堂。</br>“这是紫藤香。”安禄山指着木匣道：“我也不知好坏，只知很贵，是最贵的熏香，这才衬得上右相。”</br>李林甫道：“紫藤香贵在稀有，须南海之藤木受了伤，自泌胶液修补，历经千年，胶液凝得赤心如铁，色泽紫润，故名‘紫藤香’，香气可透骨髓，使人仿佛融入天地，浑似飞仙，乃仙家学道之宝物。难为胡儿能搜罗到这般多。”</br>“右相真是仙人哩，似胡儿这般俗物，闻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