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嬴政
“政儿......”
弥留之际的嬴子楚声音极其虚弱,怕自己的长子听不清他的话,他探着身子,吃力抓着长子的手,手背上青筋耸立,强撑着精神道,“你,你现在是大秦的王,以后,以后要做天下的王——”
他的目光太期盼,也太让人无法拒绝,或许是这个原因,在他轻颤眸光的注视下,少年轻轻点头。
嬴子楚笑了起来,“孤的政儿,会是天底下最厉害的王。”
“父王、父王会在天上,看你君临天下,统御海内.....”
男人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突然响起,但又突然戛然而止。
抓着少年的手骤然收紧,又慢慢松开。
看着少年的眼满是期许,但又满是遗憾——只可惜,他看不到他的政儿君临天下的那一日。
嬴子楚的手无力垂下。
“王上崩逝——”
寺人声音尖细。
“阿父,阿父!”
成蟜哭得撕心裂肺。
“王上。”
吕不韦仰面长叹。
“君上!”
赵姬扑在床榻。
夏太后痛哭出声,“王儿,我的王儿!”
王翦蒙骜王绾无声垂泪。
华阳太后一声轻叹,接过侍女递过来的帕子,轻轻擦拭着眼角的眼泪。
而作为被君王寄予厚望的少年,他的情绪似乎并没有在坐的众人那么悲伤,他微垂着眼,周围人看不清他眼底情绪,又或者说,在一片悲恸大哭中,无人注意新王的心情又如何。
少年垂眸捡起滑落在床榻上的君王的手,把君王的手两手交叠,平整放在胸前,仿佛君王并不是崩逝,而是安详睡着了,尽管此时的他“睡”得并不安稳,好看的眉头紧紧皱着,仿佛有沉重的心事萦绕心间,让他无法安睡似的。
少年看了一会儿,对着他紧蹙的眉头伸出手。
指腹落在他眉间,抚平他不愿舒展眉头,他的动作很轻,一下又一下,半息后,那双愁容满面的眉头被他抚平,双目闭着的君主“睡”姿安详,仿佛了无牵挂。
“政儿,你父王方才的话,你可听到了?”
终于有人注意到了少年,华阳太后擦拭着眼角,余光落在少年身上。
嬴政沉默点头。
众公卿大夫目光齐齐落在华阳太后身上。
华阳太后深受先先王的宠爱,其势力在咸阳根深蒂固,就连先王的登基,都是这位太后的一手策划,可谓是翻手为云覆手雨。
华阳太后更喜欢二公子成蟜,而不是被先王寄予厚望的大公子政,若这位太后在这个时候动了易王储的念头,那么咸阳城顷刻间便会迎来一场血雨腥风。
众公卿大夫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大秦四年之内连丧三王,
如今的咸阳城根本经不起又一次的动荡。
“听到便好。”
众公卿大夫的目光全部落在自己身上,华阳太后目不斜视,声音威严说着自己的话,“大秦四年之内连丧三王,朝野动荡,民心不安,你若撑不起秦王的重担,我大秦基业将不复存在。”
“政儿,不要辜负你父王对你的期待。”
华阳太后道,“更不要辜负祖母对你的期待。”
嬴政面上依旧没有太多表情,“孙儿知道。”
这个孙儿从不是把心情写在脸上的直肠子,远不及成蟜讨人喜欢,华阳太后叹了口气,没了与之寒暄的心,“去吧,去见你的臣民,告诉他们,先王已崩,新王登基,你是他们的王,大秦的王。”
吕不韦王翦蒙骜王绾四人悬着的心这才落回肚子里。
——幸好,这位太后是识大体懂进退的,否则新王的登基路不可能这般顺畅。
蒙骜立刻起身,对跪在床榻旁的嬴政做了个请的姿势,“王上,请。”
将军的动作着实快,吕不韦没赶上,便敛了衣袖站在嬴政的另一侧。
——他才是先王钦定的辅政人,不必与这些武夫争一时长短。
吕不韦在嬴政身侧站定,王翦不急不慢跟着起身,与蒙鷔一起站在嬴政另一侧。
三人选好各自的位置,王绾眼观鼻,鼻观心,站在吕不韦的那一侧。
吕不韦风轻云淡。
蒙鷔挑了下眉。
王翦波澜不惊。
嬴政面无表情。
华阳太后眯了下眼。
四位公卿重臣分列在嬴政两侧。
少年帝王整理好君王衣袖,扶着床畔慢慢起身。
大抵是在床前跪了太久,起身时,少年身影有一瞬的跄踉,蒙骜眼疾手快,忙抬手扶了一把。
“王上当心。”
吕不韦动作慢了一步,但声音比蒙鷔快,温和声线里透着几分关切,“王上再怎样悲痛先王的崩逝,也该顾惜自己的身体。”
华阳太后手里拿着帕子,慢慢以帕子擦拭着眼角,余光却瞥向吕不韦。
四位重臣之中,蒙骜是典型的关中子弟,豪迈的直肠子,王绾事不关己不开口,王翦是只老狐狸,精于保全自己,一个只知打仗不善政斗,另外两个不触及他们的切身利益不会主动参与政斗,这三人都好对付,唯有这个吕不韦有些棘手。
她一手策划嬴子楚的登基,是嬴子楚的再生父母,但吕不韦同样身有从龙之功,对嬴子楚的重要性不亚于她,否则也不会以商贾之身随子楚入主咸阳,封侯拜相,甚至又在子楚弥留之际被托孤。
功高莫过救主,这样的功劳,又极精明极有能力,若他起了不该有的歪心思,那么多事之秋的咸阳城怕是又起风波。
华阳太后凤目微凉。
察觉到华阳太后的审视视线,吕不韦微微一笑,抬头向华阳太后温和笑了笑。
华阳太后不知可否
,收回视线。
嬴政微整衣袖,从蒙骜手中抽回手。
少年帝王起身往外走。
四人紧跟其后。
小寺人殷勤打开殿门。
殿门外乌泱泱跪着一群人,在王上崩逝的声音传出来的那一刻,所有公卿大夫痛哭出声。
与晚年发疯的秦昭襄王相比,刚刚崩逝的先王情绪极其稳定,待公卿颇为亲厚,堪称一代仁主,如果他继续主政,那么公卿大夫们便不需要每日提心吊胆来上朝,大秦疆域的黔首们的日子也好过,这样休养生息数十年,被秦昭襄王晚年糟蹋的国力便能重新修养回来,再一次成为让中原诸国肝胆俱裂的存在。
可这样的一代仁主,登基不足三年便驾鹤西去,如何不叫人悲痛欲绝扼腕长叹?
公卿大夫们哭得十分真情实意。
王贲蒙恬也在哭,但一边哭,一边警惕观察着殿门,两人虽年少,但也是关中子弟中的佼佼者,更是与嬴政一同长大的儿郎,他们伤心先王的崩逝,但更担心华阳太后在这个时候突然发难。
——要知道,二公子成蟜远比大公子政更得华阳太后的欢心,当年的华阳太后因先王讨人喜欢而将先王推上王位,如今未必不会因为成蟜更招人喜欢而将成蟜送上王位。
若真发了这一切,他们会毫不犹豫持剑站在公子政左右,护他登基称王。
心里有这样的担心,两人跪得极其靠前,听脚步声越来越近,两人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殿门,右手不约而同按在佩剑上。
吱呀一声,殿门被打开。
日出东方,金光漫漫,一点一点洒到从殿内走出来的少年身上,少年身披薄薄金光,恍如天神降世。
——生来便被人顶礼膜拜的帝王。
尽管此时的他身量虽未完全长成,眉眼尚显稚嫩。
公卿大夫有一瞬的恍惚。
王贲蒙恬心中一喜。
两人快步迎上去,警惕往殿内看了一眼。
殿内的华阳太后并未跟着嬴政一同出来,而是留在内殿处理先王崩逝之后的后事,两人这才松了口气,但扶在佩剑上-->>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的手却并未离开,一左一右站在嬴政身旁。
蒙恬内敛谨慎,与自己父亲站在一列,王贲的跋扈嚣张在咸阳城是出了名的,父亲王翦的示意他仿佛看不见,径直走到吕不韦身边,抬手把吕不韦推到一边,自己站在吕不韦原来的位置上。
王翦眼前一黑。
——他怎么养出这种荒唐儿子?!
“......”
这位少将军的性子一如既往令人讨厌。
不生气。
不生气。
跟这种毛头小子生气划不来。
吕不韦深吸一口气,自动忽略王贲的挑衅。
王翦立刻出来打圆场,自己退后半步,邀请吕不韦站在自己原来的位置上。
吕不韦点点头,在王翦的位置站定。
王贲啧了一声。
——他这位好父亲,委实会给人台阶下。()
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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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贲收回视线,当着众人的面直接改了称呼,“节哀顺变。”
蒙恬跟着道,“王上节哀。”
其他公卿大夫们相继反应过来。
——想象中的宫变没有出现,大公子政顺利登基,他们这群老骨头可以不用被折腾了。
“王上节哀。”
公卿大夫们的劝慰格外走心。
一场极有可能发生的内乱消弭于无形。
但内战会消弭,外战却不会。
中原诸国畏惧秦的强盛,如今大秦王位更迭频繁,朝野动荡不安,正式他们趁虚而入的好时机。
当然,强盛如秦,哪怕虚也不会是真的虚,所以他们格外谨慎,几国联手,才敢在大秦边境疯狂试探,试探这位十三岁便登基的新王是否能坐得稳秦王的位置,更试探他是否有踏平天下的野心。
——如果有,那就不要给他这个机会,把他的野心掐灭在萌芽之中。
一个半大孩子罢了,再怎样野心勃勃,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
诸王信心满满。
强敌压境,咸阳宫吵成一团。
公卿大夫们吵了一日又一日,到最后也没吵出个所以然,这种情况下公卿大夫们发挥本能,把问题重新抛给嬴政——
“王上,您以为谁领兵最为合适?”
“必然是王老将军!”
“蒙将军!”
“不,吕相国!”
说着说着又有吵起来的趋势,激烈的声音几乎能把房顶掀翻。
一片争执不休中,少年帝王目光落在吕不韦身上。
官拜相国的男人似乎胜券在握,轻轻捋着胡须,面带微笑看着尚显稚嫩的帝王。
少年帝王凤目轻眯。
“孤以为,相国最为合适。”
少年缓缓出声。
端坐在嬴政身侧辅政的华阳太后眼皮轻轻一跳。
另一边的赵姬心花怒放。
——这才是她的孩子,知恩图报,宅心仁厚,吕不韦对他们母子俩有再造之恩,合该有这样的泼天富贵!
公卿大夫们大跌眼镜,“他?!”
“他商贾出身,如何能做得了统帅万军的大将军?!”
——哪怕吕不韦官拜相国,但在很多人眼里,他仍是个低贱的商贾,而不是能与他们平起平坐的公卿,甚至是在他们之上的相国。
“孤说他可以,他便可以。”
少年帝王声音微沉。
正欲开口的华阳太后动作微微一顿。
恍惚间,她从这位少年身上看到她公公的模样。
那是一位缔造秦强而诸国弱格局的强势秦王,秦昭襄王。
在他执政期间,中原诸王全部活在秦的阴影之下,每日都在担心自己被灭国,如果不是这位秦王晚年昏聩,中原诸国只怕早就不复存在。
() 而政儿,眉目之间有这位秦王的影子。
不,不止有他的影子,政儿比这位秦王更锐利更野心勃勃,让人丝毫不怀疑,持续百年之久的战乱将会在他执政期间被终结。
华阳太后静了一瞬。
半息后,她慢慢收回视线,没有开口制止嬴政的决定。
商贾为六军统帅,所谓滑天下之大稽也不过如此。
消息传开,诸王们拍手称快。
——好的,知道新秦王是这样的货色他们也就放心了!
老天开眼,祖宗显灵,那个以一国而欺诸国的秦终于要走向终结了!属于他们的时代要来了!
吕不韦大获全胜,诸王割地赔款。
他们眼中可以任由他们拿捏的孤儿寡母似乎并没有那么好拿捏,这位少年帝王眼光之毒辣,完全不亚于他的父亲,不,不是他的父亲,而是几乎能与那位诸王噩梦的秦昭襄王一较高下。
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走了一位老王,又来一位极其年富力强的新王?!
诸王们后知后觉发现,属于他们的时代可能真的要来了——被灭亡的时代要来了。
不幸中的万幸,这位帝王尚且年幼,且一堆破事绊住了他手脚,比如说,封侯拜相的吕相国与他母亲的私通,这些让人头疼的事情让诸国得以苟延残喘。
“仲父。”
少年帝王立于宫墙阴影中,吕不韦走近了,少年才冷不丁冒出来一声,“仲父深夜至此,所为何事?”
凌厉凤目映着皎月冷光。
那是比剑芒更锐利更一针见血的存在,吕不韦心头一惊,立刻俯身拜下。
“臣的文书落在宫中,故而前来寻找。”
吕不韦小心翼翼道。
少年帝王收回视线,“既如此,孤让王贲与你一同去寻。”
王贲懒懒挑眉,手指按在腰侧佩剑。
“不敢劳烦少将军。”
吕不韦眼睛看着脚尖,“天色已晚,臣明日再来寻文书。”
“仲父可想好了?”
少年帝王声音不辨喜怒,“是今夜寻文书,还是明日再来寻文书?”
吕不韦手指微紧。
“回王上的话,那文书虽重要,但没了这本文书,还有其他处理政务的方法。”
斟酌片刻,吕不韦手指慢慢松开,拱手向嬴政道,“臣回去之后,寻其他法子,至于那本遗失的文书,便留在宫中吧。”
“相爷果然是聪明人。”
王贲悠悠一笑,按在腰侧佩剑处的右手离开佩剑,“宫中的文书,相爷还是不要挂念了。”
吕不韦摇头轻笑,“少将军说笑了。”
“天色已晚,仲父早些休息。”
少年帝王深深看了吕不韦一眼,随即转身离开。
那时帝王年少,以为有些事情不需要撕破脸皮,略微敲打,便会有一个不错的结果,他并不介意母亲身边有几个可心人陪着哄着,但这些人不能是一手遮天的权臣,太后的入幕之宾与权臣,他们只能选一个。
可是他忘了,他的母亲从不具备优秀政治家的思维,她只是一个没那么精明的普通人,她容易被骗,也容易头脑发热走弯路,比如说,为了一个野男人,竟要与他刀剑相抵,母子陌路。
“蒙毅,你守着陛下,我去处理这件事!”
平日里永远懒散不着调的王贲翻身上马,杀气腾腾。
“不,孤要亲自去。”
寺人取来战甲,嬴政抬手着甲,目光看向母亲所在的宫殿。
一个野男人,值得吗?
值得她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要,也要与那个野男人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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